新学期开始，林刚听张不凡说想让他做鼓手，搞小乐队，很开心，就把家里的那套旧鼓带来，塞进了那间影音室。
这套旧鼓是他学鼓的时候买的二手，旧是旧了些，也还能用，虽然两人乐队比不上电声乐队过瘾，也聊胜于无，一开始两人干劲十足，每天下了课，就匆忙在学院里吃了饭，然后赶回去练习，又赶回学院上课，但是几天之后，林刚觉得难度不大，就不想赶这个路了。
第二周的周三，张不凡刚刚起床，小灵通就响了，一看是张秋打过来的，张秋说：“妈妈今天一早起来，头晕得厉害，天旋地转的，差点摔在卫生间里，让她打120，她又不肯，说以前也发生过这个事，休息半天就好了，所以不想花这个钱。”
张不凡说：“是不是要过去看看？”
张秋说：“肯定得去看看，我现在不在省城，你马上请个假，先看看怎么回事，我回去之后再带她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
黄绮住在教工宿舍楼二楼的一个精致的单体套间，她在家里留有钥匙，但是张不凡却打不开，估计是上了保险，便叫了声“妈妈”，黄绮在里面道：“你来干什么？我就是头晕而已。”
张不凡听她声音正常，放了心，说道：“张秋让我必须来，妈你快开门。”
黄绮说：“我就是跟她说了下，都说休息休息就好，你看她大惊小怪的，这不是还要我起来给你开门……”
张不凡说：“我打不开你的门，妈，这里是全封闭学校，戒备等级快赶上监狱了，你反锁什么呢？”
黄绮说：“习惯了，不上反锁不踏实不行吗？”
门打开，张不凡赶紧进来，见妈妈还穿着睡衣，有点站立不稳，便扶住妈妈后，赶紧把门关上。
这个单体套间是这学校教工宿舍里规格比较高的，每一层只有两间，总面积大概有三十个平方（其他的只有二十个平方左右），内置了卫生间和阳台。
整个布局，大概跟普通教工单间宿舍差不多，进来是会客区，接着是住宿区，后面是卫生间和阳台，别人的会客区和住宿区是一张落地大窗帘，黄绮是一个精致的中式屏风，会客区有一套办公桌椅和一个桌面书架，跟着是一套简约的沙发茶几，两侧墙上，挂了一些书法和中国画，房屋虽小，但整洁舒适雅致。
黄绮说：“不进里面躺了，我躺沙发就行了。”
张不凡扶她到沙发上坐下，给她拿了个被子盖着，又打了杯水，问有没有吃早餐，黄绮苦笑说：“动都动不了，怎么吃呀。”
张不凡说：“那我马上去帮你打，你要吃什么？”
黄绮说了几个菜，张不凡到抽屉里找到饭卡，赶紧跑去食堂。这时已经到了早读的时间，学生早吃完了早餐，食堂里没有几个人，他匆匆赶去时，还没到达售饭窗口，就听到有人叫道：“阿凡，你怎么会在这里？”
却见宋校长从教职工用餐间里走了出来。
张不凡等了一下，等宋校长快到了，才说：“我妈今天头晕，我来给她打早餐回去。”
“晕得很厉害？”
“应该是很厉害吧，差点连门都开不了。”
“那你赶紧先打早餐。”
张不凡打了早餐回来，宋校长还在原地等着，说道：“我跟你一起去看一看，病成什么样子了。”
张不凡想起妈妈还穿着睡衣，犹豫道：“其实也没什么，她说就是一下子晕得严重些，休息一下就好了，我想应该不用麻烦您了吧。”
宋校长说：“是不是不太方便？那我稍候再去，跟教务请过假了吗？”
张不凡说：“应该请了吧，我也没问，我先回去了。”
宋校长说：“张秋不在吗，如果晕得很厉害，你一个小伙子怎么照顾得好？”
“出差了。”
“你妈这个病，以前有过吗？”
“有过，休息一阵就好了。”
“有没有检查过？”
“没有。”
“这次病好了后，最好能去检查一下。”
“张秋也这么说。”
“那你快走吧，别让你妈饿着。”
张不凡回来，见妈妈还在用出去之前的姿势躺着，水倒是喝了一些，问她好些了没有。黄绮说：“这么容易好的话，就不跟你姐打这个电话了，躺着没事，动一动就天旋地转要呕吐，感觉跟中暑差不多。”
张不凡说：“刚才打饭时，见到宋校长了，问你请过假没有。”
黄绮说：“跟教务说过了，你在柜子里面拿个外套过来，黄色那个吧。”
张不凡找了外套过来，又让他拿个枕头给靠着，然后让他扶她起来帮忙把外套穿上吃早餐。刚刚穿好外套，张秋的电话就打了过来，问到了没有，妈妈情况怎么样，妈妈直接拿了电话说没事，责怪她大惊小怪，张秋让张不凡接听，又叮嘱了一下，才挂了电话。
张不凡放下电话说：“妈，要不，你还躺着，我喂你吧。”
黄绮说：“我这儿子什么时候学会体贴人了？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你笨手笨脚的，没准把我的被子弄脏了。”
她心里还是蛮开心的。张不凡、张威一个德性，也不是说不孝顺，就是很怕麻烦和很讨厌琐碎，别说服侍人了，在旁边多呆一会都不耐烦，刚才让他做这个做那个，她就有点担心他烦，没想到不但不烦，还主动说要喂她，这让她欣慰之余，甚至有点感动。
孩子总是这样，一点一点地长大，一点一点地懂事，感觉没有变化，突然在遇到某一件事时，冷不丁一个行动，才让人惊觉，原来已经跟当初大不相同了。
张不凡扶她起来，想坐着吃东西，结果一睁开眼，还是晕到不行，苦笑道：“算了，我再躺一下，好一点再吃吧。”
张不凡说：“妈，我喂你吧，现在这个天气，一会功夫就冷了，还怎么吃？”
黄绮半躺着，闭上眼睛说：“算了吧，别象你爸一样，喂几口东西，就把床给整得一塌糊涂，我这里只有这一张被子，不想冒这个险，你干脆趁热把这个吃了吧。”
张不凡说：“我不吃，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黄绮爱抚的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阿凡，要不，我们说说话吧，刚才我想到了一个问题，我生了病，张秋去出差了，你还在这边，所以你能来，你爸上次生病，刚好张威回到，也照顾了他一阵，要是你爸生病的日子，改成了今天，也是动弹不得，你说怎么办呢，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他毕竟是你们这些人的爸爸啊。”
张不凡说：“又不是我们不想让他来，是他自己不愿意来，我们能怎么办，一切只能靠他自己了。你该不是想要要复婚什么的吧。”
黄绮说：“复婚倒也不至于，但我跟他二十七年，有你们四个孩子，说离了之后，就把前面一块撇得干干净净也不可能。”
张不凡说：“妈，是不是你生病的时候，爸爸也还能好好照顾你？”
黄绮苦笑一声，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也算尽心吧，但脸色也不好看，好像我是故意病给他服侍似的，如果早知道到头来免不了走到这一步，我真应该早一点跟他离婚的，这样可以多预留一点时间给他，也许能让他找一个更合适的伴侣，到老了，也可以有个照应，现在这个样子，他跟自己的孩子又不亲，还有那么长的人生，一个人怎么走下去呀。”
张不凡说：“也不是说不亲，春节回家这趟，他就不怎么发脾气，不象以前，所以要来省城时，张舒还抱着他哭了，以前从来没这样过，张舒一看到他，恨不得躲得远远的。”
黄绮说：“我想跟老宋说一下，是不是再给他一个机会，让他也来，你觉得合适吗，回家就住三楼，到你们都成家以后，兄弟姐妹轮流接他住。”
“这个倒没什么，那你会不会尴尬啊。”
“有什么好尴尬的，他是你们的爸爸，我是你们的妈妈，我离开他，不是因为恨他，是因为真的不合适了，你们先去探探他的口风，以前他是因为不想让我压他一头，觉得难堪，现在我和他没有关系了，他应该看得开了吧。”
张不凡说：“妈，你也太善良了，现在感觉好一点了没有？”
黄绮说：“不动就还好，动就不行，本来有个课的，看来是真的上不了……对了，妈问你，非非怎么有一段日子不过来了呀，不会又闹别扭了吧。”
张不凡说：“没有，她妈妈调到省城之后，周六周日都拖着她跑，一步也不离，听说这两天他们那幢楼要交房了，接下来又要找人装修了，朱老师找到了做装修设计的朋友帮忙做装修方案，可能自己找人来施工，说是可以省点钱，以后怕更没时间了。”
“那你们那个组合，什么时候能拉起来，还能不能拉得起来？你说五月份有次机会，这么短时间，能不能利用起来？”
“这个急不了，她妈妈一心想让她往钢琴演奏家的路子上走，走了这么多年，以这么好的成绩上大学，大学里又一直表现不错，好像离梦想正在靠近，这个时候突然改变，她妈妈不会接受的，换谁也不会接受。”
“不都是在做音乐吗？”
“不一样的，在那些弹钢琴的人眼里，流行音乐就不配叫音乐，就相当于看红楼梦的人，瞧不起看琼瑶小说的一样……”
“有这么严重吗？”
“就这么严重。”
“那流行音乐里，也有格调上的差距啊，有些确实很低俗，有些还是很有深度的。”
“那没办法，投入的程度不一样……她让我交给她处理，就算五月的选秀参加不了，也不要暴露这个意图，还说，如果我声乐学得好，我们一时却没办法组合，她给了我另一个建议作为预案。”
“她的建议？”
“嗯。”
“怎么说的？”
“她的意思是，以我的资历，独唱怕不太好出头，得找我们学院的两个声乐高手，也就是雷老师和李老师，以教育学院的名义先组队参加，反正不能浪费机会，一时成功不成功都不要紧……”
“你觉得这个预案可行吗？两个老师愿意吗？”
“我还没跟他们说。我还在等她有没有办法组合。”
“非非这孩子，这些都能帮你想到，你自己都没想到吧。”黄绮感慨一声。
“我是想先学好再说，没有想过这些。”
黄绮想了想，说：“非非的想法，倒是启发了我，我有个主意，等到正式的文件下来，你直接跟那两个老师说一下，不用被动的等非非了，如果邱阿姨那边到时答应了非非，大不了多组一个队参赛，不答应的话，就以教育学院队的名义，我想，只要你能练出来，你学院没有理由不支持，这也是帮他们打响知名度的一个机会吧……”
“那，会不会引起那些人的警惕打压我啊。”张不凡心有余悸。
“关键是你能不能唱得好，他们只能压住还没出头的人，真出头了，他们就压不住了，说不定到时他们反而主动要当你的伯乐了。”
“秦老师说我的乐感好，悟性好，不是难度太大的歌，已经有相当把握了。”
“这件事你跟秦老师商量一下，要让他明白，他提出的才是首选，这是迫不得已的预案。”
“嗯。妈，你肚子究竟饿了没有？”
黄绮说：“算了， 不吃了，我先眯一下眼睛吧，你中午在这吃饭，下午就回去上课吧，不用陪我。无聊的话那边有书……”说着闭目假寐。
张不凡走到办公桌，看着书架，太部分的书都是看过的，发现有一本不怎么厚的陌生的新书，书脊写的是“磨一剑”、“ 宋剑”、“中国文联出版社”等字样，便把书拿出来，打开看时，扉页上写着“赠黄绮女士雅正，宋知秋敬奉”，还题了一首小诗：
“莫怪无端泪眼盈，十年旧梦忽成真。纵然憔悴容颜损，依旧当年咏絮人。”
张不凡知道这是宋校长送给妈妈的书，他听邱素萍说过宋校长出版过长篇小说的事，但这本书应该也没什么名气，所以无缘得看，这回算是得识庐山真面目了。
这首诗的意思，倒也浅显，大意是得遇妈妈非常激动，算是圆了十年旧梦，虽然她容颜已改，但是当年的才华还在。
这未免也太客气了，妈妈虽有才华，但是一直未有表现，年轻时是有好些文章写得很精彩，试着投稿后，却基本上石沉大海，怀疑编辑根本连看都不看就扔掉了，因为刊登出来文章的水平还比不上她的，偶尔有刊出来的，却又删了又删，而且删的全是出彩的得意之笔，这让她非常生气也无奈，所以慢慢就懒得投了。
宋校长说十年前就知道妈妈有咏絮才，肯定是客套之言，当不得真。
只有真正了解妈妈的人，才可能知道她有才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