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万姿胆子超大，从小到大没怕过什么，在南方读大学时，她是整栋女生大楼有名的灭虫能手。
可是今天……
“我腿软。”她坐在车子里，平生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胆怯。
她看着陆景明，他靠在车门上，并没有伸手帮忙的意思。
他们谁都没料到，一场生日宴，苏家竟然会办得这么大。
还在楼下，他们就看到了大红色的庆祝牌，方方正正立在大楼门口，碎金红底衬金字，亮得实在耀眼。
而且竟然还有迎宾，楼下左右各两个迎宾小姐，和大舅小舅的儿子——陆景明的两个表弟，都在迎客。
两人在马路斜对面，停好了车，却不知道该不该过去了。
陆景明刚刚放下母亲的电话，苏楠在里面问他们怎么还没到，还说了句：“大厅五十桌，包厢里还有五十桌，我在大厅帮忙，你别走错了。”
一场生日宴，席开一百桌？
陆景明有点吓着了，他问母亲为什么不早说？而且，姥姥姥爷也没说啊。
“是你大舅小舅亲自办的，我没插手，我也不知道，而且不知道也好啊，你带你女朋友过来，只有在这种突然的大场合，才知道她的礼貌风度教养够不够。
陆景明握着手机低声喊：“那是我女朋友，够不够不用你说。”
苏楠很淡定：“是不用我说，我也管不着，我就这么一说，你急什么，快上来吧。”
挂了电话，陆景明去和万姿说，一百桌的生日宴席，还是和苏家家人第一次见面，万姿也被吓到了。
“我不是不想去，是腿不听使唤，它自己不下去。”万姿苦笑，“景明，你不是说家宴吗？这阵仗也太吓人了吧？”
她提了下手里的礼盒，说是礼盒都客气了，就是用最朴素的书盒装的姥爷要的书。
“就这个，也太寒酸了……”
“万姿！”陆景明微微弯下腰，脸冲着车子里，神情严肃起来。
他的黑眼珠像闪着光的琉璃，映衬着街边的霓虹。
02
“你的东西，我们送的礼物，肯定不寒酸。”他伸出手，“走吧，我们上楼应个卯就走，你不开心，我们就不停留，我不会离开你半步。”
他的话音才落，手机响了，又是苏楠，她直叹气：“苏青，你们去接一下你姥姥姥爷吧，老人家知道搞这么大阵仗，耍脾气不来了。”
陆景明只得嗯了一声，重新上车。
其实蛮近的，走路估计二十分钟，开车最多五分钟就到了。
在老房子楼下停车，还没上楼，陆景明就看到了下楼的大舅和大舅妈。
大舅还好，大舅妈一脸不悦，他们看到时，她正在说话，满是指责。
“怎么？我们给他们做寿，他们还不高兴了？换成当年的陆乘风，你看老爷子高不高兴？他就是偏心偏到胳肢窝里去了……呵，吃力不讨好。”
“大舅，大舅妈。”陆景明喊了句，大舅妈闭嘴，变脸一样，脸上瞬间浮起了笑。
“哎呦，景明呐，你快上去吧，你姥爷就想见你，说你来他才走呢，还说要见你女朋友。”
她有一张非常漂亮的圆脸，却满是不好惹的凌厉，就算挂上笑，也依然不亲切。
眼神瞟着正下车的万姿，她看看万姿，再看看陆景明，等着他介绍。
陆景明当做没看懂，笑着：“嗯，那我们上楼了，先接姥姥姥爷，再去饭店和大家见面。”
外面冷，他打了招呼后，很快搂着万姿的肩膀，擦过他们，进入楼道。
万姿朝着大舅大舅妈笑，笑容还没成型，客套话还在空气中没落，就进了电梯。
万姿有些不解，那么赶做什么？客气得好虚伪啊，苏家关系真有陆景明说的那不好吗？
“大舅和大舅妈很喜欢和我们家比，尤其是大舅妈，这场寿宴，肯定是他们为了和十年前姥姥姥爷的70大寿做比较才办的，不全是为了老人。”
十年前的70大寿，是陆乘风一手操办，也是席开一百桌，轰动全城，礼物堆积如山，奢华至极。
而后没几年，陆家就倒了，老人家再没心思过生日，直到今天。
03
大舅苏商其实和大姐苏楠的关系挺好的，不然也不会安排姐姐进自己公司了，但大舅妈不好相处，也是真的。
“有些事是因果轮回，当年给了别人气受，如今再受回来，没什么好说的。”陆景明轻轻叹息。
楼层到了，陆景明牵着万姿的手走到左边的防盗门面前，按响了门铃。
门内很快传来脚步声，万姿看了陆景明一眼，有点紧张。
门打开，先露出来的是两张一前一后的笑脸，以及圆溜溜好奇又欣喜的眼睛。
“姥姥，姥爷！”陆景明大喊了一声，手掌放在万姿背后，把她推了进去，弯起了嘴角，“这就是万姿！”
陆景明变脸很快，和刚才在楼下，是明明白白的两张脸。
如今的他，明明只是嘴角稍稍上翘，却笑得无比灿烂，好像融化进了整个太阳。
万姿还没开口叫人，就被个子小小的姥姥抱住了。
“哎呦哎呦，我知道，你的小万姿嘛，天下最好最好的小万姿嘛。”
“姥姥，姥爷。”万姿叫了一声，脸腾地红透了，但鼻子和眼睛却同时发酸，又酸又涩。
姥姥在抱人，身后姥爷的手伸过来在她头上摸了一下，给她顺了顺毛，就三个字：“好孩子。”
陆景明眼看着万姿的眼圈红到不行，瘪了瘪嘴，好像感动得就要哭，马上把她从姥姥手里接过来，顺手关上门。
“哎，你们别在门口啊，别啊。”
姥姥牵着万姿的手，紧紧拽着就往沙发去，万姿被陆景明逗笑，姥爷给外孙子一个毛栗子，待遇完全不同。
陆景明笑着避开，递上另一只手提着的书盒：“姥爷，生日快乐！”
万姿赶紧从沙发上站起来，跟在屁股后面喊：“姥爷生日快乐，长命百岁！”
04
姥爷抱住书盒，眼睛盯着，嘴里应着：“快乐快乐，肯定快乐，长寿面吃了，能快乐到九十岁呢。”
“那是，没看到你们结婚生娃抱上重孙子，肯定得百岁，百岁。”
姥姥温柔握着万姿的手，把她拽下来重新坐着：“好孩子，委屈你了。”
万姿抬眸，面露笑意，轻轻浅浅：“不会的，姥姥，不委屈。”
陆景明正在低头给姥爷拆书盒，他顿了顿手，抬头看了万姿一眼。
两人视线相撞，都是嫣然一笑。
姥姥看着两人，心头大悦，乐得直笑，然后万姿就看着老太太从沙发的犄角旮旯里，突然摸出了一个藏着的大红包。
真是好大的红包，像银行装钱的大信封一样，夸张得很。
眼看着就塞了过来，万姿吓了一跳：“姥姥！”
她去推，手反而被捉住，塞入了红包，她不敢太大力，朝着陆景明叫了一声，她想过会收到红包，但这个红包那么大那么厚，得有多少钱啊？
姥爷已经去书房转了一圈，也捧出了一个盒子，是个装饼干的铁盒，四四方方的，上面一个趴着的胖娃娃，老旧老旧的。
“收着吧，万姿，你今天是第一次叫我们姥姥姥爷，这是我们给你的见面礼，除了红包，还有这个。”
姥爷摆了摆手，陆景明哎呦一声，哭笑不得：“姥爷，你来揭我的短了是不是？”
“那是什么？”万姿好奇问。
姥爷一脸得意地坐下：“这是苏青十岁前在我这里的所有纪念品。”
有小时候的照片，有封得好好的，掉的第一颗乳牙，还有一只黑色的胎毛笔，小学时候的奖状，幼儿园时期的小围兜兜……
陆景明又是尴尬又是好笑，还有一点小小的，说不清的复杂。
05
小时候，姥姥姥爷在国图工作，工作还算清闲，苏家他这一代的孩子们，个个都受过姥姥姥爷照顾的，每个人都有这样一个小铁盒，都装着这些东西。
他有好多年没看到过了，以前姥爷开过玩笑，说这东西以后要给他老婆，要做很有纪念意义的传家宝传下去的。
想不到，姥爷竟然把这句话当真了。
“嘿，我们要走了，”他不想再感慨下去，“时间真来不及了。”
七点开席，如今马上七点，口袋里的手机已经震动好几次，都是苏楠在催促呢。
“姥爷，你们不想大肆操办我们明白，但这总是舅舅他们几个人的心意。”
陆景明笑得调皮又可爱，“饭后我们再回来，今晚不走了，好不啦？”
见过姥姥姥爷，好像把整个紧张提前预支完了，万姿在接下来的流程里，都放松得不得了。
开席时间拖到了七点半，生日祝福，道谢词，讲话，还有在餐桌上你好我好的简单介绍，万姿算是当做陪客，走了个囫囵吞枣一般的过场。
“本来照大舅他们的想法，是要和我们在开席前见的，很隆重地来个家庭见面，现在这样正好。”陆景明低声说。
正好，在一张大圆桌上，就举着杯，你好我好大家好地过去了。
这是陆景明求之不得的，也是万姿想要的一笔带过。
对陆景明来说，苏家最重要的就是姥姥姥爷，其他的，都不太重要。那些客套话，说来说去，总是违心大过真心，敷衍盖过实诚。
但这样也有个不好的，就是被快速介绍过后，万姿分不清谁是谁。
长辈好说，大舅大舅妈，小舅小舅妈，小姨小姨夫，要命的是这一辈，她根本没记住几张脸。
就像这个凑过来说话的表妹，万姿不记得她是小姨家的，还是小舅家的了。
“听说你和大表哥是高中同学，破镜重圆？”女孩不太会说话，看起来才20出头，很稚嫩。
破镜重圆？万姿有些好笑，他们好像没破吧，不过是旧镜拿回来弹弹灰，就擦亮接着用了。
“嗯。”她懒得解释，直接点头，笑。
“那你应该知道大表哥还在还债吧？他还欠很多钱呢。”女孩问。
万姿夹了块豆腐吃，嫩豆腐半点不掉，稳如老狗：“知道啊。”
女孩看看她，再看看在另一边和长辈说话的陆景明，压低了声音：“那你一定要和表哥好好的，坚持下去，要等到春天才行哦。”
豆腐掉了，掉在碗里，万姿松了口气，笑起来。
原来是友军，幸好幸好！
06
姥姥姥爷位置居中，左右手坐着大舅大舅妈和苏楠陆景明，万姿沾光，也坐在了主席位置旁边。
为了办好这次寿宴，大舅下了血本，有人跟踪全程录像，也有人在主持台上表演节目，相声，京韵大鼓，评弹，轮番上，让人既能吃好喝好，又能听好乐好。
万姿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寿宴，有点类似于大宅门，无论私底下如何，至少表面上看来花团锦簇。
菜也很好吃，烤鸭是必备的，但炸酱面这样的普通食物，也能做得地道，水平很高。
万姿没吃太多，她最近因为太忙，肠胃不太舒服，于是少吃多餐在调养，太辣太凉太油腻都一概不碰。
陆景明给她裹烤鸭，熟练地卷好面饼，把刺激的葱丝挑去，放到她盘子里。
对面的小姨笑着：“景明对女朋友真好，细心又温柔。”
苏楠转过头来：“景明，你自己也要多吃点，别光顾着照顾别人了。”
陆景明赶紧扒口饭：“我吃着呢，你们也多吃点，这家烤鸭不错。”
他立即给母亲卷了一个，苏楠扭回头不说话了。
万姿正暗自觉得有些尴尬，抬眸就看到了姥爷的脸，老人家对她眨了眨眼睛，她笑了起来，不自在随之散去。
席至中途，陆景明跟着母亲出去应酬，主席上的姥姥姥爷也开始应付各类来敬酒说好话的，万姿乖觉退到了最末座，已经吃饱在喝饮料。
“万姿，你是叫万姿吧？”有个人拖开身边的椅子坐过来，“我就问一句，你跟了陆景明，图什么？”
万姿顿了顿，慢慢转过头，看到了一张满是痘印的脸。
这是陆景明的大表弟，也就是大舅的大儿子，叫——苏春川还是叫苏春朝来着？
万姿转回头，垂眸盯着泛光的茶杯碗沿，抿了抿唇打算不理会。
陆景明提过，他和这个大表弟，从小就不对付，让她看到尽量避开，不要招惹。
因为这是块牛皮糖，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给人找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