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北京，陆景明从楼上下来，他今天穿的是一件烟灰色星月辉衬衣，一条黑色长裤，没有打领带，最上面的领口松松的，不羁又野性，散漫又贵气。
半个月前，万姿发现他穿星月辉很好看，一口气给他做了好几件，陆景明成了最好的形象代言人。
还别说，陆景明还真是天生的衣服架子，给她拉了不少订单，客户都是直接下单，都是不差钱的那种。
陆景明挂断电话，提着手里的西装外套往肩上一甩，整个人放松下来，慢慢腾腾往马路对面去。
忙了半个月，他把孟买那边的公司做出了点小名气，三次预估三次准确，已经有了一些客户。
张文洋的代理投资手，已经被他洗脑成了迷弟。
网是慢慢放下，不是一下子撒下去的，如果顺利的话，他在孟买和香港两处，就能得到辛启明想要的金额，不需要再去美国市场运筹帷幄。
段红师徒，他也开始整治了，老被动挨打，不是他喜欢的，尤其被打的还是万姿。
对他的人有觊觎之心，就别怪他心狠手辣。
万姿太心软了，她是很能干，但到底是他的小万姿，她的人生，应该充满阳光和希望。
有些事，他去做就好了，他无所谓。
许欢宴之前的某些年为了掌权为了对抗，一直游走在灰色地带，他提供了魏源的所有资料，包括连魏源自己都不记得的一些往事。
陆景明找朱胜定借了人，绕着弯在广州锁定了会所阿妈，许欢宴出面打交道，送进去了自己的人。
他们想要弄到魏源和段红的关系实证，那才是对所谓“大师”最好的打击报复。
这根针能不能顺利安插在段红身边，还需要静观其变。
但总归是踏出了第一步。
陆景明喜欢午夜回家这段路，这是他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候，城市的街道很安静，一切都在沉睡。
而他，也在回家。
02
进家门，换鞋换衣服，先直接去洗了个澡再上楼，万姿又趴在工作台上睡着了，直到他进去，她都还没醒。
桌子上全是图纸，电脑，平板，画图板全开着，亮澄澄的。
陆景明关电脑关平板关画图板，最后关灯。
抱起她回房，万姿醒了，半睁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放心接着睡。
亲了亲把她放好，他绕到另一侧上床，把她搂进怀里，微笑入眠。
第二天是个周末，大晴天，也是万姿和苏楠约好的，参加太太宴的日子。
万姿是被太阳晃醒的，睁开眼睛，陆景明很可恶，在床边穿衣服，还歪着头朝她笑，窗帘拉开得天经地义的模样。
阳光照在他身上，清醒又好看，万姿爬起来给他两脚，两人笑闹了一场。
陆景明没有周末，今天正常上班。
下楼吃饭，今天的虾饼，也是陆景明自己做的，他有全世界最好的耐心，也有最固执的偏执心。
比如，他觉得动脑过度就要多吃鱼虾，然后家里就几乎天天都有水里的东西，不是鱼就是虾，没空做在中饭晚饭里，就塞在早饭里。
万姿帮忙，她现在也不是一个完全的家务废，养活自己不成问题。
两人说说笑笑，万姿说工厂开始十天的正式生产，还说起在那边建的单独宿舍间，给偶尔回不来的杨家母子住。
“已经接了六个订单，一共一千五百件，就这个订单做完，今年就能净赚他个七八十万……”万姿表示比较满意。
她穿着粉红色的t恤睡衣，踩着一双粉色拖鞋，看起来特别幼龄。
陆景明从微波炉里把虾饼端出来，看了一眼，觉得她实在是可口，回头讨了个吻。
万姿去泡红茶，陆景明胃偏寒，一年四季都是喝红茶，她不让他喝绿的，要不然就普洱。
“梓琪说你上个月帮港丰赚了快四个亿？”万姿坐下来说，眼睛亮晶晶的，“你啥时候能帮我们家赚那么多啊？”
陆景明失笑，差点摔了盘子。
03
“那不是我一个人做的，是我们合作组一共十二个人一起做的，而且有几个长线是上个月正好收，才会业绩突出，你别理梓琪，她就爱吹彩虹屁。”
陆景明说得很实际，赚大钱要有大资本，小资本撬动大金额的神话有，但不常有。
万姿瘪瘪嘴：“那我还是不要了，还是老老实实赚我的钱好了，景明，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钱全部还清了，你打算干什么？”
“想过啊，”陆景明倒醋汁，“第一肯定是要和你结婚的，然后回学校上课，完成学业。”
当年他还没毕业，还差最后的答辩和推演，家里就发生巨变，他回国替父还债。
“这一行肯定是不干了，不管别人怎么夸，我其实都是不喜欢这一行的，太多……人性复杂面，而且压力太大了，我想余生轻松些。”
他笑了笑，脸上充满憧憬，仿佛还清欠款，真的指日可待。
万姿心里难过，脸上没露出分毫，半块虾饼塞过去，“好啊，我陪你，不管读书还是结婚。”
陆景明喜滋滋，眉开眼笑。
太太宴在下午，其实就是上流圈一直都有的富太太局，周末聚，一般中午开始，六七个人为宜。
大家轮流坐庄，聚会地点可能在某个富太太家里，也有可能在某个高档会馆。
上午十点，万姿接到苏楠的电话，她化妆换了衣服，十一点准点下楼，上了苏楠的车。
“以前我最喜欢这样的局了，那时候大家都巴着我，听到的全是好听的话，从头发丝到脚板心，连你脚下踩着的土，都会被人夸成是祥云，还都是不动声色地夸，让你舒服。”
苏楠笑着对万姿说，“直到我们败落了，我再厚着脸皮挤进这种场合时，才知道那时候的那些话，到底有多虚伪。”
“只是，还好的是，这几年我好歹在这种场合里，帮景明拉到一些客户，他们都赚钱了，也都成了景明的铁粉。”
苏楠先扬后抑再扬，一番话说得颇有水平。
04
所谓的局，其实就是插花画画弹琴喝茶，各自秀一下孩子，一般不怎么秀老公，秀孩子的多。
和苏楠在一起的这一帮人，基本上都上了五十，这个年龄，老公已经没什么好秀的了，大部分夫妻都情衰爱驰，值得秀的，只有孩子。
这是人性，聚在一起，总要有东西拿出来秀秀，哪怕是美食，见闻，服装和品味，也都是秀场，不会和秀恩爱和秀儿子有什么不同。
在某富豪的豪宅里吃了饭，又欣赏了她的“业余画作”，挖空心思夸了一大通，万姿觉得比应付酒局都累。
今天来的人里，她最年轻，所以即使再低调，也依然被人拎出来问。
“万姿今年27岁？”今天的庄家李太太开口，“倒是和我儿子差不多大，你和景明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
万姿呛住，没想到话题这么生猛，直接问结婚了。
苏楠给她抽纸擦嘴，笑着接过话题：“还早，不着急，现在的年轻人啊，结婚都晚，不着急的。”
“女孩27岁也不小了，28岁结婚，30岁左右生孩子，正好，赶在高龄前生第一胎，35之前生第二胎，人生完美了。”
李太太说：“太晚生孩子，对恢复不好，对身体也不好。”
万姿不知道如何回答，又念及这人是长辈，只是笑。
苏楠倒是很快接过去：“也不会，现在医学高明，别说35岁了，40岁生孩子的女人都多的是，年轻人嘛，还是应该趁着身体好，多拼点事业。”
“我也是这样想。”万姿马上接，“暂时事业为主吧。”
那个李太太眼神里带了点说不出的东西，笑看着万姿，一句话千万层意思。
“女孩子还是不要那么辛苦。”李太太动作优雅缓慢，每一个动作都贵气万分，她是在座人里面最上层的，老公是某大行行长，位置稳固，家境优渥。
“工作啦，让男人去拼就好了，女孩子嫁个好男人才是主要的。”
05
“李太太这句话也不对，你看我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嘛。”苏楠笑眯眯的，半点不介意自揭其短，“我当年以为自己嫁了个好男人，一世无忧，结果呢？”
她笑盈盈的，“所以说啊，不管男女，其实都应该有自己的事业，这样才好，老在家里待着，会很容易变成井底之蛙的。”
她这句话本意是指自己，但听在这一群富太太耳里，可能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
好几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起来，万姿赶紧找话回补，苏楠顺着楼梯下来，找话带过去。
但后面的气氛，还是不可避免有些冷场。
苏楠也看出来了，下午四点大家去打娱乐麻将，她借口有事，带着万姿提前离开了。
“看到没有？她们过的就是我以前的生活，明明坐井观天，却以为拥有了全世界。”
苏楠叹着气，“陆氏是景明出世后创立的，刚开始的几年，陆氏是我们夫妻两个一点点打拼出来的。”
后来，陆景明读书，离开他们送去姥姥姥爷身边，但刚开始的三四年，苏楠还是没有离开职场，依然陪着老公厮杀，即使那时候陆家已经是有钱人家。
“再后来，孩子越来越需要陪伴，乘风就说让我退下来照顾家里，我想了想也就答应了，一退就退了十年，直到乘风犯了大错。”
豪门的日子她过过，花不完的钱，连洗手池都是古董，奢侈豪华到寻常人做梦都想不出。
那十年，是苏楠最挥霍最得意也最骄横的十年，之后用了数年的痛苦来还，直到现在也没还完。
“所以，太得意的人生是不对的，上坡虽然辛苦，但有希望，太得意就离绝望不远了。”
苏楠叹息着，眉间浮现出淡淡的萧瑟，还有一抹唏嘘，不知道是不是在追忆似水流年。
万姿停了一下，赶紧转变了话题。
“我听景明说过，你和伯父的感情很好。”
这句话就像点火，突然一下“咻”点亮了苏楠脸上的光，让她从一个垂垂老矣的状态瞬间回春，嘴角含情带笑，眉眼温柔。
06
“对啊，乘风这个人嘛，可能很毛躁，很激进，甚至很狂妄，目空一切，但他有一个好的，就是对老婆好。”
而且是真的好，把老婆捧在手心里含在嘴里的那种，几十年如一日。
“我们家吃饭，永远都是我爱吃什么最重要，儿子都不管，就是我才是最重要的，不然乘风会生气，会说儿子是个男子汉，不知道让着妈妈。”
7岁开始，和儿子出门，苏楠就不用看马路了，陆景明会牵着妈妈的手左右看红绿灯，一副保护者的架势。
家里的水果，最大最圆最甜的永远都会留给她，没人和她抢。
去外地出差，陆乘风会时时刻刻给老婆发定位，吃饭也会拍同局的照片，吃完饭就回房间，无论什么饭后应酬，他都不参加。
“他专门请了公关团队，但他自己从来不去那些场合，要去也会带我一起去。”
“要是我给他打电话，无论多晚他一定接，视频也开着让我看。”
“他说这是他给老婆的安全感。”
苏楠说得很得意，但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眼泪顺着眼眶往下流，纷纷乱乱挂在下巴上，落在衣服上。
万姿无比后悔自己提到这个话题，但又不敢再轻易打断，她默默听着。
苏楠看着前方，“所以万姿，你知道吗？我从来不曾真的怪过他，我只是恨他死得太早，太突然，如果他不是走得那么突然，很多很多事，都来得及的。”
不会垮得那么快，他们不会一夕之间从天堂到地狱，更不会墙倒众人推。
等红灯的关口，万姿马上递上纸巾，苏楠擦眼泪擤鼻涕，长长地叹了口气。
“景明和他父亲一样，在感情这块无比死心眼，我以为他能屈服于现实，最后还是没有，搞得我啊……也不得不认输。”
苏楠转头看着万姿，眼底泛红。
“那既然，我都认输了，你们就好好过，过一辈子给我看，我以后死了，你们也能白头到老，一起来看我。”
万姿眼眶潮热，她握了握苏楠的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用力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