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同他平时说话声音一样，冷静清冽，只是那内容却像冬夜里刺骨的寒风一样呼呼的吹过叶之微的心上。
那一秒，这个熟悉的声音让叶之微遍体生寒，然后感知到巨量的陌生。
叶之微的表情没有起伏，心里却是如海浪般翻涌着，一股名为悲凉的心情从头到脚将她的人包围了起来。
“如果过不了会难过吗？”
“我会过的。”
“如果过不了呢？”
“那就下次再继续。”
“嗯，那你好好加油。”
叶之微眼前浮现出上次走访时候他那些没来由的话，原来那时候他就在向自己预告今天的结局。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么做呢？叶之微有一股冲动，她想直接冲进多功能厅，不顾众人的眼光，站在张景澈面前，大声质问他。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是理智尚存，叶之微什么也没说，只是迈着有些沉重的步伐回到了12楼。
“怎么样，微微，面试感觉怎么样？”
陆浩一看到叶之微回来就关切的询问面试结果。
叶之微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了出来，努力扯起一个微笑。
“大概是来年再战？”
语气已经是努力的过的放松和平静。
“啊，怎么会，你成绩这么好，哪里会要来年再战啊，难道是有哪个领导提的问题你答不上来吗？”
叶之微摇了摇头，不是否定陆浩这个说法，而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哎呀，那就好了，那就好好等结果吧，我觉得你一定没问题的。”
“谢谢你陆公子，借你吉言吧。”
叶之微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是明白败局已定。
会议结束，张景澈回了办公室，那个一直没有挂断的电话被他抬手继续接起。
“宋亚男，你也都听到了，所以你最好记住你答应的事情。”
“嗯，我说到就一定会做到，叶之微在苏城的形象只会是一个努力上进的客户经理，而不是一个为利益爬床，拆散别人的小三。”
“宋亚男，你一定要这样吗？即使我回到深城我们也不会在一起的。即便不是微微也不会是你。”
“不是我，也不可能是微微，我得不到的，叶之微也别想得到。”
那头的宋亚男话里带着决绝。从小任何要求都能被满足的生活使得她无法平静的接受跟张景澈的这种结局。
于是总是想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做点什么。
面对沉默的张景澈，宋亚男又迅速地调整着语气，重新变回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一样。
“我要过生日了，回来陪我过生日，尽快，我的澈哥哥。”
张景澈最终没有说话，而是沉默的挂断了电话。
晚上十点，他驱车回到公寓。公寓门口，不算明亮的路灯下，站着一个娇小的人影，来回踱着步子。身上是得体的制服，没有外套，显得很单薄。
刚刚过完年的苏城还没有升温，她双手不停的来回搓着自己的两只胳膊，看上去似乎等了很久的样子。
张景澈熄停汽车，叶之微闻声回头看着张景澈从车里走出来的身影，看着他朝着自己慢慢的一步一步的踱步过来。
“有事？”
张景澈在距离叶之微几步远的地方出声询问，音调低沉，没有起伏。
“我想要个原因。”
“要什么原因？”
“你为什么给我投反对票，张景澈，你为什么要给我投反对票！”
“我以为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面试的时候不是已经问过你了吗？”
“张景澈，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不是一个合格的学生？你是真的觉得我没办法胜任对公主管吗？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我能力一般，没办法带好团队？”
“从目前租赁业务的开展情况来看的话，是的。”
“张景澈，如果你一早就想投反对票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还让我花时间准备这么多做什么，反正结果也不会是我！”
“怎么，少我一票支持你就过不了了？叶之微，对自己的工作能力没信心的话就好好想想怎么提升自己，而不是找我来兴师问罪，你的结果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我投反对，其他人能支持你，也是你的能力。还是说你觉得除了我，没人会支持你？”
“张景澈，你是怕我说什么影响你的仕途了是吗？就差最后一步就可以回你的深城总行高就了，把我牢牢钉在营业部动弹不得，你才比较安心是吗？”
叶之微愤怒至极，朝夕相处的恋人知道哪句话可以扎透对方的心，于是不顾及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在脑海里拼命搜索，最终要选择那一句最伤人的话凌迟对方。
选择那一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
“对，叶之微，你说的很对，我就是要把你牢牢钉在营业部动弹不得，不辜负我们睡了那么久，你还真是了解我。”
张景澈注视着叶之微，眼神里是疲惫和凄凉，嘴角上挂着一抹嘲弄的笑意，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叶之微。
“张景澈，你冷漠自私，践踏别人的尊严和努力，我真希望从来没有遇见过你，如果可以重来的话，真希望我的世界从来没有你这个人！”
叶之微的内心碎成了灰，风一吹就要散了，她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张景澈吼了出去，最后一句话里带上了哭腔，一转身，眼泪就再也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
张景澈看着她离开的方向，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心里默念着对不起。然后踏上了深夜赶往深城的飞机。
他不知道该用何种方式解开宋亚男的心结，只要微微还在苏城分行一天，他就永远没办法无视宋亚男对叶之微的威胁。
用一次他本人投票反对叶之微升迁的举动换接下来叶之微安然无恙的待在苏城分行，张景澈毫不犹豫的选择答应。
在两个人目前都在苏城分行的局面下，他只能用这种伤害她的方式来保护她，由他来说这些伤人的话至少要比宋亚男把那些脏水在分行众目睽睽之下泼在她身上要好很多。
一个女孩子的清白很珍贵，为了这个，他不介意做个坏人。
叶之微的汽车疾驰在公路上，这城市的绚烂灯火在此刻尽数失去颜色，她总也没办法想通张景澈这么做的理由。
她不是不能接受自己竞聘失败，虽然她信心百倍，但是她依然做好了坦然面对失败的准备。
她可以卷土重来无数次，只是她不能接受自己卷土重来的原因是张景澈。
面试现场是有很多个分行领导，但是当一个授信部老总公开的讲出自己反对这个候选人的话，一个普通的从底层爬上来的客户经理还妄想有哪位领导去反对授信部老总，去反对张景澈而支持自己吗？
结果可想而知，有些事情从开始的那一秒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一周之后，竞聘的结果公示，叶之微果然榜上无名，营业部零售的人都很吃惊。
“微微，那个东港支行那个没啥业务刚来没多久的人上了你居然没上？这不公平的也太明显了吧。”
陆浩看到邮件的那一刻就向坐在自己前面的叶之微吐槽。
“微微，别灰心，下次继续，总会成功的。”
白辉走到叶之微身边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
“我们微微根本不会受到任何影响，业务该做继续做，上去更好，上不去我们也还是要好好赚钱，是不是微微。”
“卓哥说的对，下午继续走租赁客户！”
经过一周的时间，叶之微早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她比所有人都更先知道自己的结果，落榜是面试当天就已经既定的事实。
叶之微的存量客户为叶之微转介绍了一个想要做回租的客户，经过核算客户厂里的设备，最终上报了400万的授信额度。
她对于张景澈的审批结果已经没有了任何的预判，张景澈可能会给她说要安排走访，甚至会直接告知叶之微这户做不了。
叶之微做足了跟他周旋的准备，但是这笔业务刚提上去不到半小时就被审批通过，流程出奇的顺利。
一周之后，业务落地放款，叶之微的1000万目标进程完成五分之二。
杨雨在会上也动员大家如果有租赁业务优先向叶之微靠拢，要集条线之力把标王的指标先完成。
在400万租赁放款结束的第二天，叶之微又接到了上次给他介绍客户的那个厂商的电话。
他告诉叶之微，深城银行没办法给客户放款之后，那个人就也接着取消了购买设备的订单，然后没过多久，圈子里就传出来那个人炒期货把家底都赔进去了。
这次又有人找他们买设备，他还是优先给叶之微打了电话，不为别的，只是觉得叶之微他们看客户准，叶之微不准入的客户一定是有点问题的。
他们厂商的白名单要和银行的准入相靠拢，入得了深城银行的法眼，应该就不会出现逾欠货款的情况。
叶之微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惊讶，第二反应是了然。
那个全程不值得张景澈打开笔记本记录的客户，那个张景澈要走访并即刻拒绝的客户，真的就那么精准的爆雷了。
所以客户确实没有上新设备的需求，融资或许是想要补期货保证金？却因为最终没能拿到钱而把自己搭进去了。
叶之微附和着厂商的夸奖，记录下新的买设备人的联系方式。
她很想告诉厂商，真正火眼金睛辨认客户资质不行的人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审批官张景澈，不，是审批部老总张景澈。
而她即使师从张景澈，却仍有很长的路要走。
看客户不仅仅要看客户的基本面，更要分析客户融资的动机是不是合理，如果动机不合理那就要考虑到客户撒谎的可能性，更深层次的需求可能是像这次的炒期货一样恐怖。
不论叶之微在别的地方对张景澈多么失望，只单单在工作这一个方面，她永远没办法质疑张景澈的判断。
而她能做的，就是沿着张景澈的思考路径，去学习，去努力，去复刻，去实现，直到自己也成为一名和张景澈一样在工作上完全独当一面，看问题入木三分的职场人，此行才算没有辜负。
新的客户基本面良好，订单大量增加，亟需提高自己的生产能力，上新的设备是自然而然的需求。
叶之微和厂商的合作变得有序且顺畅，1000万的目标就在叶之微日日的努力和上报中完成了。
开门红即将结束，叶之微的租赁完成率已经达到了120%。
下班的路上，天边的霞光闪烁，叶之微的内心充盈，120%的完成率意味着她将拿到一笔可观的租赁绩效以及标王奖励，而且这是全凭她自己的努力得来的。
与叶之微的忙碌相得益彰，分行流传着授信部老总频繁和各部门各支行领导吃饭应酬的传闻，大家还说张景澈最近和分行行长的女儿接触频繁，似乎是在为升入总行做着充足的人缘储备。
叶之微知道那不是传言，她不止一次的看见张景澈与一个跟他同龄的女人一起出入行里的餐厅，他们交谈甚密，叶之微亲眼目睹。
或许大家都错了，张景澈的路线不是回总行，而是留在分行，成为下一任的苏城分行的行长。
汇入车流的叶之微看到隔壁车道的那辆熟悉的保时捷，副驾驶坐着的那个女人，成熟大方，美颜张扬，和叶之微截然不同。
那个女人与张景澈有着年龄相符的匹配度。两秒钟，那辆保时捷就油门一加，把黑色奥迪狠狠的甩在了后面。
手机在此刻恰好响起，叶之微低头看到周奇的名字。
撞见张景澈约会的难过和心碎在那一瞬间获得片刻的光明，也许周奇找到了可以帮叶之伟搭线的关系！
她想这大概会是自己今年回到苏城的第一个好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