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看，让你出去瞧瞧也是白搭！”巴登男爵夫人恼怒的吼声打破了村舍的宁静。从敞开的窗户那，隐约传来鸡和鹅在后院惊慌逃窜的声响。
“对不起，奶奶。是我的错。怎么啦？”艾尔娜使了个眼色，轻咬了一下格雷贝太太，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朝奶奶靠近了几步。坐在窗边椅子上的巴登男爵夫人执拗地不看艾尔娜。自从听闻什刹海的事，她就一直是这般态度。
“你若真这么想，立刻去联系瓦尔特·哈迪。我可不想再掺和这荒唐的交易。”巴登男爵夫人过了许久，才看向艾尔娜。
“我不能，奶奶。哈尔迪加的律师今天会去和托马斯·巴登会面完成交易。首先，我父亲是所有人，不过他答应我很快就会让我继承。这样一来，咱们就能在这房子里继续安心生活了。”
“孩子，把自己卖了换来这房子，到底有啥意义？”
“卖？奶奶，您怎么能这么说？不是的，绝对不是这样！”艾尔娜眉头紧蹙，试图解释清楚。
“这对大家都好。我现在能和父亲一起生活了。”
“艾尔娜，你是认真的？你真这么想？”
“……是的。”
艾尔娜赶忙挤出笑容。
“当然，我是认真的。”
然而，望着奶奶依旧满是哀伤的双眼，这谎言显然没能成功。
我父亲答应了我的请求。
说会买下托马斯·巴登继承的乡间房子，交给艾尔娜。艾尔娜惊讶得差点昏过去。本是最后的一丝希望，盲目地坚持着，却没想到会如此顺利地实现。当然，这并非白得的幸运，是要付出代价的。
作为满足女儿请求的条件，哈尔迪子爵提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提议。就算当下，也要在同一屋檐下，像个正常的家庭一样好好过日子。他说，把女儿丢在那么远的地方，直到她嫁人，他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一年。就给他这么多时间。”
艾尔娜犹豫了一下，父亲赶忙补充。
“大概一年吧，在什贝林待着，还能进入社交圈，以后也有时间拓展生活所需的人脉。作为父亲，至少得给你打下个基础。”
他使了个眼色，子爵夫人也附和着。她所说的会帮助艾尔娜以真正贵族小姐的身份生活，在艾尔娜看来不过是毫无意义的空话。
日复一日，今天如同昨天，明天又似今天，这里宁静的生活让艾尔娜很是喜爱。若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生活能如奶奶做的被子那般美好完整，她便别无所求。
但她还是应下了，因为这是最好的选择。艾尔娜想不惜一切保住这个家。说她固执愚蠢也罢。若以在父亲身边待一年为代价换取这房子，倒也是笔划算的交易。
“别再出去了。”
巴登男爵夫人即刻收回看向孙女的目光。
“奶奶……”
“拜托了，艾尔娜。我想自己待会儿。”
她凝视窗外的双眼愈发泛红。
艾尔娜再也说不出话，离开了奶奶的卧室。那无力迈出的脚步拖出长长的影子。
酒桌上的话题又绕回了赛马上。
身为社交俱乐部的成员，这些豪门子弟们针锋相对，一说起话就激动得面红耳赤，热火朝天。上届赛马会冠军马的故事一出，羡慕与鄙夷的目光纷纷聚焦在比约恩身上。大公拥有的种马在王国的各类赛马比赛中屡获冠军，可马主却鲜少现身赛场。
“比约恩，要是你对赛马没兴趣，干嘛不卖了？哪怕价格开得高些，也会有大把人排队抢购。我先来排队。”
“那我出他开价的 1.5 倍。”
“我出双倍。”
众人兴奋地等着比约恩的回应。
“我对赛马确实没兴趣。”
比约恩一口气喝干倒空的酒杯，一脸淡然。大家的眼中此刻满是难以掩饰的期待。
“但我还是不会卖。”
“我就搞不懂了，为啥？”
“因为那是我的。”
比约恩那满不在乎的回答引得众人连连叹息。尽管各种诱惑和劝说纷至沓来，比约恩却依旧如往常一样，只是漫不经心地听听。
“你真是个把别人话当耳旁风的王子。”
佩特摇了摇头，忍不住笑了。
“没兴趣也不卖，这算哪门子逻辑？不管怎样，怪胎。”
佩特一边皱着眉头嘟囔，一边相当友好地给空酒杯添满。
过了一阵，那些热衷于赛马的男人们的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女人身上。比约恩斜眼瞥了下斜方向的挂钟，双腿交叠，坐在桌旁。
“哎呀！哈尔迪家新来的女仆美极啦！”
当社交圈中以美貌着称的熟女们的名字被一抢而空时，有人突然抛出新的话题。
“哈尔迪？这家人如今可买不起新女仆。估计得把女仆都辞退了。”
“那是以前的女仆？总之，那家肯定有女仆。我看到她走进那房子了。”
“啥？你跟踪她啦？”
“哪有跟踪。我在塔拉大道碰见的，她是个美人，我想跟她打个招呼。结果把她吓跑了，我连句话都没说成。一看就是个乡下姑娘，胆小。”
“美若天仙。你那表情可不对。要说美，还得是咱们的王子。胆小的乡下姑娘见了王子，估计也会甜甜蜜蜜地打招呼。”
“闭嘴。”
众人嘻嘻哈哈地说着不着边际的话，伴着烈酒的香气，笑声在空中飘散。
哈尔迪。
比约恩轻声念叨着这个近来常听到的名字，不自觉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手中握着的酒杯里的白兰地随着他轻轻迈出的脚步轻轻晃动。
“诸位都到啦。”
走进俱乐部二楼的书房，比约恩微笑着打招呼。银行的董事们围坐在客厅沙发上，一同抬头看向他。
“不是我们早，是殿下您来晚了。”
“嗯，我可不这么觉得。”
比约恩一屁股坐在主位上，指了指表。
“现在正点。对吧？”
话音刚落，时针刚好指向 4 点。比约恩笑容满面，全然没有大白天就喝酒的浪子那般颓废。
比约恩把空酒杯放在桌尾，爽快地接过律师递来的厚厚文件。这是一份有关雷盛金融市场新流入的海外债券和地方债券的详细报告。
比约恩开始认真阅读文件。虽说喝了不少酒，但那沉着的眼神中却不见丝毫醉意。
围坐在书房里的男人们默默等着他审阅完毕。以金融家和法律家着称的他们，大白天聚在社交俱乐部，以浪子的随从自居，只因为那浪子是比约恩·德·奈斯特。
当初决定和要成立银行的王子合作，纯粹是看中他的人脉和资本。都以为他不过是个不可能用心做事的角色，把他立为掌控财路的幌子就行。可谁也没想到，这样的比约恩竟能成为下金蛋的鹅。
所以，那些名声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实实在在的财富，只因那个被称为毒蘑菇王子的他而获得，利润之丰厚足以让人忘却其他一切。
“好，咱们开始吧。”
快速审阅完文件的比约恩嘴角上扬，笑了。这一笑，让人预感到又将迎来一次成功。
“叔叔，我是不是犯下了许多错？”艾尔娜递上紧攥着的铁钉，神情严肃地问道。拉尔夫·罗伊斯看了一眼，未作回答，便开始挥起锤子。随着“哐哐”的声响，篱笆上堆积的尘土飞扬起来，艾尔娜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却也没有离开拉尔夫身旁。待到被拆了一半的栅栏恢复如初时，她的鼻梁已变得通红。
“让姑娘离开，这可不是件小事，夫人肯定伤心极了。”拉尔夫·罗伊斯用艾尔娜递来的毛巾擦了把脸，这才给出迟来的回应。
“夫人心里也明白，不能一直把姑娘留在这乡下……只是这离别来得太突然。”与他生硬的语气不同，看向艾尔娜的目光中，难掩那温情与忧伤。
巴登男爵夫人最终还是接受了孙女的决定。明日，艾尔娜就要动身前往施韦林，父亲的家就在那里。为了接女儿，哈尔迪子爵派来了仆人，前往遥远的伯福德，看样子他已下定决心。
“对不起，叔叔。”呆呆望着他的艾尔娜低声说道。
“任性地做出这样的决定，让大家伤心，真的很抱歉。”
“艾尔娜小姐……”
“但既然保住了这个家，我便不会后悔。”艾尔娜的笑容灿烂无比，宽大的草帽阴影都无法遮挡。
拉尔夫点点头作为回答。倘若他开口，或许会忍不住失声痛哭。艾尔娜在他身边陪伴了许久。傍晚时分的阳光，在翻新的栅栏上，并排洒在两人身上，光芒耀眼。
“在我回来之前，请您多多照顾奶奶，叔叔。”艾尔娜踢着脚下的土地，小心翼翼地说出这句请求。拉尔夫·罗伊斯再次点头，他的脸比刚才更红了。
他曾是巴登街的马夫，自从这户人家不再拥有马车后，他便包揽了各种各样的杂活。即便家庭经济状况糟糕到难以支付工资，也只有他和保姆格雷贝太太留了下来。
艾尔娜深知，这其中固然有多年相伴的情谊，但对于年事已高的他们而言，另寻工作的道路漫长而艰难。
所以更要保住这个家。
为了让如亲人般的他们日后也能长久、安心地留在这里。为此，自己可以忍耐一年左右的时光。明年春天，又能在这所房子里，欣赏到这般美丽宁静的风景。
艾尔娜于次日清晨离开了巴登街。数日后，有关哈尔迪加女儿的传闻突然在社交圈中流传开来。
据说，因身体孱弱在乡下疗养的哈尔迪家的女儿归来了。这一季她将在社交界崭露头角，其美貌丝毫不逊于格拉迪斯公主。实在令人期待。
这般传闻，虽来源存疑，却轻易勾起了好事者的兴趣。